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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48年的河西走廊,黄沙依旧漫天。

在沙州城头,一个年近五十的男子凝望着远方的祁连山脉。

他叫张议潮,生于公元799年,是沙州敦煌的本地豪族。

这一年,他已经49岁。

从记事起,他就生活在吐蕃的统治之下。

祖辈们口中那个繁华的大唐,那座辉煌的长安城,他从未见过,却日夜思念。

公元763年,吐蕃攻占了整个河西走廊。

那一年,张议潮还未出生。

从沙州到凉州,从敦煌到武威,曾经繁华的丝路重镇全部沦陷。

85年了,整整85年,河西的百姓在异族统治下苦苦煎熬。

吐蕃统治者实行严酷的民族压迫,汉人地位低下,被迫改说吐蕃语,改穿吐蕃服饰。

那些敢反抗的,轻则流放,重则杀头。

有的反抗者被"断手凿目",然后被遗弃在荒野。

城下,吐蕃守军依然在巡逻。

可这一次,情况不同了。

公元842年,吐蕃赞普朗达磨去世,吐蕃陷入内乱。

公元847年,唐军在盐州大败吐蕃将领尚恐热。

消息传到沙州,张议潮知道,机会来了。

他散尽家财,秘密招募义士,联络豪强。

僧人洪辩、同乡安景达、阎英达纷纷响应。

准备工作历时数月,一切就绪。

公元848年初春的一个深夜,沙州城内刀剑出鞘,呐喊震天,张议潮率领义军披甲执锐,向吐蕃守军发起猛攻,一场轰轰烈烈的起义就此拉开序幕...

【一】河西走廊,那个失落的梦

要说清楚张议潮的故事,得先说说河西走廊有多重要。

河西走廊,位于祁连山与龙首山、合黎山等山脉之间,东起乌鞘岭,西至玉门关,全长约一千公里。

这条狭长的通道,是连接中原与西域的咽喉要道,是丝绸之路的黄金路段。

汉武帝时期,骠骑将军霍去病两次出击河西,击败匈奴,开辟河西走廊。

汉武帝在河西设置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史称"河西四郡"。

从那时起,河西走廊就成为中原王朝经营西域的战略要地。

到了唐朝,河西走廊更是繁华到了极点。

唐朝在这里设置河西节度使,管辖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等地。

商队往来不绝,驼铃声声,胡商汉商在这里交易丝绸、瓷器、香料、宝石。

佛教、祆教、摩尼教、景教在这里交融,石窟寺院遍布各地。

敦煌莫高窟就是在这个时期达到鼎盛的。

从十六国时期开始开凿,到唐朝已经有了数百个洞窟。

僧人、商人、官员、百姓都来这里礼佛,开窟造像,绘制壁画。

敦煌成为丝绸之路上最璀璨的明珠,也成为佛教东传的重要中转站。

河西走廊的战略意义不仅在于经济,更在于军事。

控制了河西走廊,就控制了通往西域的通道,就能够威慑西域诸国,保障丝绸之路的畅通。

失去河西走廊,中原王朝就被困在关中,西域就会落入异族之手。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

这场叛乱彻底改变了大唐的命运,也改变了河西走廊的命运。

叛军攻陷洛阳、长安,唐玄宗仓皇逃往四川。

朝廷为了平定叛乱,把驻守河西的精锐部队全部调回关中。

河西防线立刻空虚,只剩下少量留守部队。

吐蕃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公元763年,吐蕃大军如潮水般涌入河西走廊。

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相继陷落。

唐朝在河西的统治彻底崩溃。

曾经繁华的丝路明珠变成了异族的占领区,曾经自由的大唐子民变成了被奴役的对象。

长安城里的皇帝只能眼睁睁看着河西失陷,却无能为力。

唐朝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收复失地。

河西百姓的命运,就这样被改写了。

这一占,就是85年。

85年里,河西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吐蕃的统治又是怎样的残酷?

这些,都成为张议潮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二】吐蕃统治下的河西,比你想象的更绝望

公元763年吐蕃占领河西后,当地汉人的日子有多难?

史书上记载得轻描淡写,但真实情况残酷得多。

吐蕃统治者实行严酷的民族压迫政策,汉人地位极其低下。

他们被迫改说吐蕃语,改穿吐蕃服饰,改信苯教或藏传佛教。

敦煌莫高窟第231窟中有一幅供养人画像,画中的阴伦伯夫妇身着汉式装束。

这不是因为吐蕃允许他们穿汉服,而是因为他们只能在壁画中穿回祖先的衣裳。

现实中,他们必须穿吐蕃服饰,说吐蕃语,过吐蕃人的生活。

这种强制同化政策,就是要从根子上切断河西汉人和中原的联系。

经济掠夺更加残酷。

吐蕃贵族疯狂搜刮民脂民膏,赋税一年比一年重。

原本富庶的河西百姓,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有的人家为了交税,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最后连种地的耕牛都保不住。

丁壮被沦为奴隶,从事耕种放牧,地位低贱。

年老体弱者更惨,有的被杀害,有的被"断手凿目"后遗弃。

吐蕃统治者根本不把汉人当人看,只当成可以随意处置的牲畜。

吐蕃还禁止汉人之间相互通婚,强制推行吐蕃化政策。

他们想干什么?

就是要让河西的汉人忘记自己的根,忘记自己是大唐子民,彻底变成吐蕃的奴隶。

85年啊,三代人过去了。

很多年轻人甚至已经不记得唐朝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自己的爷爷辈曾经说过,他们的祖先是大唐子民。

那面象征着唐朝的旗帜,只存在于老人们的记忆里和孩子们的梦里。

长安城还记得河西吗?

河西的百姓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朝廷的援军从来没来过,河西已经被遗忘了。

可是,汉人的抵抗从未停止。

在吐蕃占领的85年里,河西地区发生过多次汉人起义。

有的是小规模的武装反抗,有的是较大规模的起事。

但由于力量分散,缺乏统一领导,缺少武器装备,这些起义都以失败告终。

失败者不是被杀,就是被流放,或者逃亡他处。

这些失败的起义虽然没有改变河西的命运,却在河西百姓心中埋下了反抗的种子。

他们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够带领他们光复故土的人,等待一个能够让他们重新做大唐人的机会。

这个人,就是张议潮。

这个机会,就在公元848年。

【三】豪族之子的觉醒与准备

公元799年,张议潮出生在沙州城内一个豪族家庭。

张氏家族世代居住沙州,是当地的名门望族。

张氏起源于清河,东汉时期迁到敦煌郡,在当地扎根数百年,已经成为沙州首屈一指的大族。

张议潮的父亲张谦逸,在吐蕃统治时期曾担任过沙州都督。

吐蕃占领河西后,并没有完全排斥当地的汉人豪族。

他们需要这些人帮助管理地方,征收赋税,维持秩序。

张氏家族因此得以保留一定的地位和财产。

可是,家境再殷实,在吐蕃的统治下,汉人豪族同样要忍受压迫和歧视。

张议潮自幼聪慧过人,读书习武样样精通。

他的父亲给他请了最好的老师,教他读儒家经典,学习兵法韬略。

他熟读《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三略》,对古代名将的战例如数家珍。

张议潮还跟随吐蕃僧人法成学习过吐蕃文,甚至有过吐蕃名字"赞热"。

有人说他这是向吐蕃示好,其实恰恰相反。

张议潮学习吐蕃文,是为了了解敌人,知己知彼。

他要知道吐蕃人怎么想,吐蕃军队怎么打仗,吐蕃统治有什么弱点。

少年时期,张议潮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志向。

家中长辈讲述大唐盛世的故事,别的孩子听了就忘,他却牢牢记在心里。

他问爷爷:"大唐真的有那么好吗?"

爷爷流着泪说:"孩子,我们是大唐人,永远都是。"

这句话在张议潮心里扎了根。

他看着街上耀武扬威的吐蕃兵,看着低头哈腰的汉人百姓,心里的怒火一天天积累。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唐朝人,却要在自己的土地上被外族欺压?

为什么祖辈传下来的土地,要被吐蕃人霸占?

成年后,张议潮利用家族的社会关系,在沙州地方势力中逐渐站稳脚跟。

他广交豪杰,结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

其中最重要的,是僧人洪辩。

洪辩是沙州大寺的高僧,在当地佛教界有很高的威望。

他也是汉人,也对吐蕃统治深恶痛绝。

他和张议潮一见如故,成为莫逆之交。

洪辩对张议潮说:"你有大志,我愿助你。"

除了洪辩,张议潮还结识了安景达、阎英达等人。

这些人都是沙州的豪强或者地方势力的代表,都对吐蕃统治不满,都有反抗之心。

公元840年代,张议潮已经四十多岁。

他开始散尽家财,秘密招募训练义军。

他用自己家的钱购买武器装备,招募敢死之士,收编那些因反抗吐蕃失败而流亡的人。

这些准备工作必须高度保密。

沙州城里到处都是吐蕃的耳目,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张议潮小心翼翼地进行着,一点一点积蓄力量。

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公元842年,转机出现了。

吐蕃赞普朗达磨去世,由于没有子嗣,吐蕃陷入了王位继承的内乱。

王后和大相各自拥立赞普,吐蕃最高统治集团分崩离析,内战爆发。

这个消息传到沙州,张议潮心里一动。

吐蕃乱了,河西的吐蕃驻军必然受到影响。

补给跟不上,军饷拖欠,将领之间矛盾重重。

这是天赐的良机!

公元847年五月,唐军在盐州大败吐蕃将领尚恐热的消息传来,更让张议潮振奋。

唐朝开始反击了!

虽然沙州远在西北,不知道长安的具体情况,但这个消息足以证明,吐蕃正在走下坡路。

公元848年初,张议潮召集核心成员,宣布了起义计划。

在一个深夜,张议潮把洪辩、安景达、阎英达等人叫到家里,关上门,点燃蜡烛。

烛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的是一张无比坚定的面孔。

"诸位,机会来了。"

张议潮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

"吐蕃内乱,河西驻军人心涣散。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有人担心:"吐蕃驻军毕竟是正规军,我们这些人..."

"我们有什么?"

张议潮打断他。

"我们有的是一颗归唐之心!我们有的是三代人积累的仇恨!85年了,整整85年,我们忍气吞声够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就算朝廷不管,我也要打!就算只剩我一个人,我也要把唐朝的旗帜重新插在沙州城头!"

屋里静得可怕。

过了良久,洪辩第一个站起来:"阿弥陀佛,老衲这条命,就交给张施主了。"

安景达也站了起来:"我安家世代沙州人,不能一辈子当奴才!"

阎英达咬着牙说:"干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起义的计划,就这样在烛光中定了下来。

【四】沙州城下,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

公元848年初春的一个深夜,沙州城的夜空格外黑暗。

张议潮率领三千多名义士,悄悄集结在城门附近。

这些人大多是农民、商人、工匠,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有长矛、刀剑,也有锄头、斧子。

他们没有统一的盔甲,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但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夜深了,吐蕃守军正在换岗。

张议潮选择的时机非常巧妙,这是一天中防守最松懈的时刻。

他摸清了吐蕃守军的作息规律,知道这个时候守门的士兵最容易疏忽。

"兄弟们!"

张议潮压低声音,但语气坚定。

"今晚过后,要么我们重新做大唐人,要么我们死在这里!跟我冲!"

三千多人如潮水般涌向城门。

吐蕃守军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起义,睡梦中被惊醒,仓促应战。

张议潮带头冲在最前面,一剑劈开守门的吐蕃兵,夺下城门。

"大唐万岁!"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大唐万岁!"

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

城内的汉人百姓听到动静,纷纷拿起家伙加入战斗。

整个沙州城都沸腾了。

义军与吐蕃守军在城内展开激烈的巷战,从深夜打到黎明,喊杀声震天动地。

可是,这场胜利来得太突然了。

张议潮站在城头,看着城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心里清楚,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沙州城里的吐蕃驻军只是少数,周边还有大量吐蕃军队。

他们会坐视沙州落入汉人手中吗?

援军很快就会到来,到时候该怎么办?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吐蕃援军就从周边调集过来,将沙州团团围困。

吐蕃军人数众多,装备精良,而义军只有三千多人,武器装备远远不如。

敌众我寡,形势危急。

城内的百姓开始恐慌。

有人说:"完了,吐蕃大军来了,我们守不住的!"

有人说:"早知道就不起义了,现在吐蕃人肯定要屠城!"

张议潮登上城楼,大声说:"乡亲们不要怕!吐蕃人虽多,但我们有的是守城的决心!他们攻不进来!"

话虽如此,张议潮心里也没底。

吐蕃军队经验丰富,装备精良,围城战打起来,义军能守多久?

如果城被攻破,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

整个沙州的汉人,都要为这次起义付出代价。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张议潮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没有选择被动防守,而是主动出击。

他"启武侯之八阵,纵烧牛之策",利用夜色掩护,率领敢死队突然杀出城去,直扑吐蕃军营寨...

【五】破围而出,站稳脚跟

那一夜的突袭,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

张议潮深谙兵法,知道被动防守只有死路一条。

他仔细研究了吐蕃军的部署,发现他们虽然人多,但扎营分散,各部之间缺乏协调。

吐蕃军队自恃人多势众,防备松懈,正是偷袭的好时机。

三更时分,张议潮亲率五百敢死队,悄悄打开城门,摸向吐蕃军营。

他们避开主营,专门攻击侧翼的一个营寨。

那里驻扎着约千人的吐蕃军,正在熟睡。

敢死队突然发起进攻,吐蕃军惊慌失措。

更妙的是,张议潮学习古代田单的火牛阵,在牛角上绑上火把,驱赶牛群冲向吐蕃军营。

火光冲天,牛群狂奔,吐蕃军一片混乱。

各营寨不知发生了什么,以为遭到大股唐军袭击,慌乱中自相践踏。

张议潮抓住机会,率军猛攻,杀得吐蕃军大败。

《张议潮变文》记载:"白刃交锋,横尸遍野,残烬星散,雾卷南奔。"

这一战打破了吐蕃军的包围,义军终于在沙州站稳了脚跟。

战斗结束后,张议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抚百姓,稳定人心。

他宣布起义的目的是"归国",要让沙州重新回到大唐怀抱。

他约束部队不得扰民,不得抢掠,违者军法处置。

他打开粮仓,救济贫困百姓。

许多在吐蕃统治下饱受欺压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公平对待。

沙州城内,欢呼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

有老人跪在地上,对着刚刚升起的唐朝旗帜磕头:"我终于又看到这面旗帜了!我终于又是大唐人了!"

光复沙州的消息传开,周边地区的汉人百姓深受鼓舞。

许多人冒着危险前来投奔,义军队伍迅速扩大。

张议潮趁势整顿军队,建立了较为完善的组织体系,将义军改称"归义军"。

"归义军"这个名字,意思是"归附大唐的义军"。

张议潮深知,起义要想成功,必须获得唐朝廷的认可。

他不是想割据一方,而是真心想让河西重归唐朝。

公元848年,光复沙州后不久,张议潮就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派遣使者前往长安报捷。

可是,这谈何容易?

沙州距离长安数千里之遥,中间河西走廊的大部分地区仍在吐蕃控制之下。

使者要穿越敌占区,跨越沙漠戈壁,随时可能遭遇吐蕃军队的截杀。

为了确保消息能够送达长安,张议潮一口气派出了十队使者,从沙州的不同方向出发。

有的向东北,经过天德军方向。

有的向东,试图穿越河西走廊。

有的向北,绕道回鹘境内。

这十队使者中,第一批成功的是高进达。

他带着张议潮的奏表,从沙州出发,向东北方向前进。

他穿越了巴丹吉林沙漠,穿越了腾格里沙漠,历经千辛万苦,于公元850年到达了天德军驻地。

天德军驻扎在今内蒙古包头附近,是通往长安的重要节点。

防御使李丕接待了高进达,听闻河西光复的消息,震惊不已。

他立即将此事上报朝廷。

公元851年正月,高进达终于抵达长安。

从公元848年出发,到公元851年到达,整整用了近三年时间。

这条路有多难走,可想而知。

【六】长安震动,册封归义军

当唐宣宗李忱听到"沙州光复"四个字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85年了,朝廷早已不抱希望的河西失地,竟然有人自发起义光复了?

而且起义者不是朝廷派去的将军,不是手握重兵的节度使,而是当地百姓自己组织的义军?

宣宗反复看着高进达呈上的奏表,上面写着张议潮的名字。

他问:"这个张议潮是何人?朝廷可曾授予他兵权?"

高进达回答:"陛下,张议潮是沙州本地豪族,并非朝廷任命的官员。他散尽家财,招募义军,驱逐吐蕃,光复沙州,全凭一腔报国之心。"

宣宗沉默良久,然后说了一句话:"关西出将,岂虚也哉!"

这句话的意思是,关西地区自古出名将,这话真不假啊!

宣宗对张议潮的义举深感震撼,也深感欣慰。

在唐朝最艰难的时候,在朝廷自顾不暇的时候,竟然还有人主动起义,光复失地,归附朝廷。

可是,更大的震惊还在后面。

公元851年五月,沙州僧人悟真也历经千辛万苦到达长安,再次向朝廷报告沙州光复的消息。

悟真是洪辩派来的,他带来了更详细的情报,包括归义军的组织架构,沙州的人口户籍,以及周边的战略形势。

公元851年七月,第三批使者到达长安。

这一次,是张议潮的兄长张议谭亲自前来。

他带来了瓜、沙、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等十一州的地图和户籍册。

唐宣宗看着眼前的地图,看着那一个个久违的州名,久久说不出话来。

河西十一州,除了凉州,全部光复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从公元848年起义,到公元851年光复十一州,仅仅三年时间!

张议潮是怎么做到的?

原来,光复沙州只是第一步。

张议潮深知,光守住一座城是不够的。

吐蕃援军随时可能反扑,到时候就是死路一条。

他必须扩大地盘,建立稳固的根据地。

公元848年光复沙州后,张议潮就开始向周边扩张。

他"缮甲兵,耕且战",一边整顿军队,训练士兵,一边组织生产,积累粮草。

公元849年左右,张议潮率军攻克了瓜州。

瓜州是河西走廊的重要节点,控制了瓜州,就能够与沙州形成犄角之势,互相支援。

拿下瓜州后,张议潮继续向东进军。

他先后攻克了伊州、西州、甘州、肃州、兰州、鄯州、河州、岷州、廓州等地。

每攻克一座城,他都约束部队不得扰民,还打开粮仓救济百姓。

这样一来,各城的汉人百姓纷纷响应,义军队伍越滚越大。

更重要的是,张议潮懂得利用吐蕃内乱的局面。

吐蕃各地驻军相互之间本来就有矛盾,他就派人去挑拨,让他们自己打起来。

等双方打得差不多了,他再出兵收拾残局。

到公元851年,除了凉州还在吐蕃手里,河西走廊的十一个州全部光复。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在中国历史上都极为罕见。

唐宣宗对张议潮的义举大为赞赏。

他立即下诏,册封张议潮为沙州防御使。

对于张议谭,宣宗封他为金吾卫大将军,但将他留在长安。

为什么要留张议谭在长安?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人质。

唐朝廷虽然对张议潮的义举表示赞赏,但也对这个自发起义、手握重兵的地方势力充满戒心。

留张议谭在长安,就是为了确保张议潮不会反叛。

张议潮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并没有反对。

他本来就是真心归唐,并不打算割据一方。

兄长留在长安,正好可以向朝廷表明自己的忠心。

公元854年,唐宣宗正式设置归义军,任命张议潮为归义军节度使、十一州观察使、检校礼部尚书、兼金吾大将军。

至此,归义军政权正式成立,张议潮成为河西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

【七】连战连捷,彻底光复河西

获得朝廷册封后,归义军士气大振。

公元852年至861年,是张议潮戎马生涯最辉煌的十年。

在这十年里,他率领归义军转战河西、陇右,与吐蕃、回鹘、吐谷浑等势力多次交战,几乎战无不胜。

公元856年六月,吐谷浑进犯沙州。

吐谷浑是古代民族,原本居住在青海一带,后来臣服于吐蕃。

吐蕃衰落后,吐谷浑也开始四处劫掠,成为河西地区的一大祸患。

张议潮得知吐谷浑来犯,立即率军迎战。

两军在西同地区遭遇,张议潮首战告捷。

他并没有满足于击退敌军,而是率军乘胜追击。

归义军追击了一千多里,一直深入到吐谷浑境内。

这一战打得异常惨烈。

归义军活捉了吐谷浑的三名宰相,当场斩首示众。

俘虏三百多人,缴获驼马牛羊两千头。

战后,张议潮下令士兵唱《大阵乐》,奏凯而归。

《大阵乐》是唐朝军队凯旋时演奏的乐曲,已经有85年没有在河西响起过了。

当这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沙州城内万人空巷,百姓们欢呼雀跃,许多老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同年,沙州以北约一千里的伊州纳职县,聚集着回鹘及吐蕃残部,频频劫掠伊州,俘虏人民,抢夺牲畜。

张议潮再次亲率甲兵出征。

这次远征更加艰苦。

从沙州到纳职,要穿越大片沙漠戈壁,行军条件极为恶劣。

但张议潮决心已定,他要彻底肃清河西地区的敌对势力。

行军不过十日,归义军就抵达纳职附近。

回鹘军毫无防备,被归义军四面围攻。

《张议潮变文》记载:"不过五十里之间,煞戮横尸遍野。"

回鹘大败,残部退守纳职城,闭门不出。

这一战,张议潮缴获驼马一万头。

更重要的是,这一战彻底震慑了回鹘,使其不敢再轻易侵扰河西。

可是,最难啃的骨头还在后面——凉州。

凉州,今甘肃武威,是河西走廊的东大门,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控制了凉州,就能够彻底打通河西走廊,恢复与中原的陆路交通。

但凉州一直在吐蕃重兵把守下,易守难攻。

公元858年八月,张议潮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进攻凉州。

这一年,他已经59岁。

他亲自率领蕃汉军队七千人,从沙州出发,长途跋涉数百里,于当年八月抵达凉州城下。

攻城战异常激烈,吐蕃军拼死抵抗,归义军也伤亡惨重。

这场攻城战打了整整三年。

期间,归义军多次强攻,都被吐蕃军击退。

吐蕃军守城经验丰富,装备精良,凉州城墙又高又厚,确实难以攻克。

张议潮没有放弃。

他改变策略,不再强攻,而是围而不打,切断凉州的补给线。

吐蕃军困守城中,粮草渐渐耗尽,士气低落。

公元861年,归义军终于攻克凉州。

吐蕃守军投降,周边的吐蕃酋长和回鹘首领纷纷前来归附。

至此,经过归义军十三年的奋战,从公元848年起义到公元861年攻克凉州,河西走廊全部光复。

"河陇陷没百余年,至是悉复故地。"

《新唐书》这样记载。

凉州光复的消息传到长安,朝野震动。

唐懿宗下诏嘉奖张议潮,赐他锦袍、金带,并加官进爵。

可是,朝廷并没有授予张议潮真正的河西节度使旄节,反而将河西分为凉州和瓜沙两个节度使,明显是要分化削弱归义军的势力。

这个决定让张议潮心中一凉。

他为大唐浴血奋战十三年,光复河西,可朝廷却对他充满戒心,处处提防。

这是为什么?

【八】以身为质,守护河西百年

公元866年,张议潮的兄长张议谭在长安病逝。

消息传到沙州,已经67岁的张议潮陷入了沉思。

兄长在长安十多年,名为金吾卫大将军,实为人质。

如今兄长去世,朝廷必然会要求有人接替。

这个人,只能是他自己。

张议潮召集心腹,商议此事。

有人劝他:"节度使何必亲自去长安?派个族人去就是了。"

张议潮摇头:"朝廷要的是真正能制约归义军的人质。派别人去,朝廷不会认可。我不去,朝廷必然会对归义军起疑心,甚至可能派兵征讨。"

"可是您走了,归义军怎么办?"

"我会把归义军交给淮深。"

张议潮说的是他的侄子张淮深,张议谭的儿子。

"淮深年轻,有才干,足以守住河西。"

公元867年,张议潮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他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离开了为之奋斗一生的沙州,踏上了前往长安的道路。

临行前,他把归义军的印信交给张淮深,郑重地说:"河西是我们用血汗换来的,无论如何不能再丢。你要好好守着。"

这一走,就是永别。

张议潮到达长安后,唐朝廷给了他很高的礼遇。

他被封为右神武统军,晋官司徒,职列金吾,封南阳郡开国公,并赐田地宅第。

可是,这些荣华富贵对于年近七十的张议潮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他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长安城。

这座他从未见过,却在心中想象了一辈子的都城,如今就在眼前。

可是,他却再也回不到自己的故乡,再也见不到沙州的黄沙和祁连山了。

公元872年,张议潮在长安病逝,享年74岁。

朝廷追赠他为太保。

张议潮去世后,归义军的命运又如何?

张淮深继任归义军节度使后,继续守卫河西。

他击退了嗢末部落的进攻,多次与吐蕃残部作战,维持了归义军的统治。

可是,张淮深的统治并不稳固,内部矛盾逐渐显现。

公元890年,张议潮的女婿索勋发动兵变,杀害张淮深及其家人,夺取了归义军控制权。

不久,张议潮的儿子张淮鼎病亡,索勋继任节度使。

但索勋很快就被张议潮的十四女发动的兵变所杀,张淮鼎的儿子张承奉继任。

公元907年,唐朝灭亡,五代十国时期开始。

公元910年,张承奉改国号为"西汉金山国",自称"白衣天子"。

后来又与甘州回鹘结盟,改称"敦煌王"。

公元914年,张承奉去世。

沙州大族推举曹议金为节度使。

曹议金是索勋的女婿,也是张议潮的外孙女婿。

他废除了敦煌国,恢复了归义军称号,并接受中原王朝册封。

此后,曹氏家族统治归义军长达百余年。

曹议金、曹元深、曹元忠、曹延恭、曹延禄、曹宗寿、曹贤顺,一代代节度使都在敦煌莫高窟或榆林窟留下了供养人画像,名留榜题。

归义军政权一直延续到公元1036年左右,才被沙州回鹘取代。

从公元848年张议潮起义,到公元1036年归义军消亡,整整188年。

这个地方政权有很多独特之处。

它不像藩镇那样跟朝廷对着干,也不像其他军阀那样称王称霸,而是始终效忠中原王朝,守护边疆。

它没有被朝廷消灭,也没有被外敌吞并,而是自始至终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敦煌莫高窟第156窟南北壁,至今保存着一幅《张议潮统军出行图》。

这幅绘于晚唐时期的壁画,高108厘米,长855厘米,画上有114个人物,80匹鞍马。

画中那位统军的将领,正是张议潮。

虽然他一生都未获得真正的河西节度使旄节,但在敦煌人民心中,他永远是光复河西的英雄。

一千多年过去了,河西走廊依然屹立,祁连山依然巍峨,敦煌的石窟依然诉说着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